来源:法制网
责任编辑:马 静
发布时间:2018/2/13 10:23:45
沈厚铎
枕碧楼的前院本有两株丁香。不知何故,其中一棵看似枯萎,两株树木形成了鲜明对照:
“一株枯朽一株荣,开谢都参造化情。
白后红先香不断,更看由枿自萌生。”
这是沈家本小园诗中的一首。“一株枯朽一株荣”这难道是比喻清廷与民国政府吗?但“开谢都参造化情”明显的是说世事的发展不能违背自然的造化。不论是“白后”还是“红先”,“香”是不会“断”的。至于那个皇城里面的小朝廷,就看他的枿根自生自灭了。
政局还是混乱不堪。已经是公历1912年7月19日了,“总统提出总长六人,参议院无一通过者,竟至陷于无政府地位。可叹可叹。”“同盟会主张其事,统一共和党附和之,共和党人数不及二党之多,此其所以难通也。”
乱,一片混乱。偌大的国家,“竟至陷于无政府地位”是何等令人担忧啊。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运作、磋商,袁大总统的政府才算初具模样。
“十三日,微晴,夜月出。今日参议院国务委员投票,唯工商蒋作宾少三票,余五人并通过,已任命。仲和任命大理院长。大局又暂定亦。”沈家本终于松了一口气,特别是他的乡人章宗祥(字仲和)担任了大理院院长,他是满意的。在他眼里,章宗祥是一名优秀、干练的年轻人,有深厚的法学底蕴,一定能胜任大理院院长一职。对中国司法改革,老人又燃起了希望。(当然,那时,沈家本无法预测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二位最高法院院长,未来会做了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咨询委员,堕落成为可耻的汉奸。)
虽政局动荡,但毕竟已经没有了公务的纷扰,经过近半年的辛劳,一部传世之作《汉律摭遗》终于完成了,然而老人对已经完成的着述并不太满意。他在日记中写道:“自正月无事以来,篡《汉律摭遗》二十二卷,今日毕事,然其中尚多未备,着述不易也。”
可能是认为政局可以稳定了,社会可以安宁了,老人的心情也些许开朗了。
窗前一架朱藤已经枝繁叶茂,蜿蜒曲折,如盘龙、如翠蝶。初成的藤豆嫩绿低垂,沈家本浮想联翩,一首轻松的小诗,流露了他的心境:
“朱藤分植院东西,锦绮如棚暑气低。
新旧但能参一性,千条万蕊密阴齐。”
沈家本先生毕竟不是政治家,更不是政客,他以为袁政府成立了,一切就会好起来。他以为“新旧但能参一性”就能如同眼前这朱藤,新枝旧条相互叠加,最终“千条万蕊密阴齐”了。他哪里知道,那些高喊“共和”的人物,心中想的却是权力和利益?看似美好的口号,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。
“新妆翻与古为徒,劲节秾华影共扶。
舍得三分春意思,一般写入岁寒图。”
这是《小园诗》二十四首之六——夹竹桃,然而这是写花吗?不,这是对政局的评判。老人想只要南北双方能够“劲节秾华影共扶”,“舍得三分春意思”地互相谦让,国家就能繁荣强盛,百姓就能安康——夹竹桃虽并非赵孟坚所画《岁寒图》中之竹,但它也是“竹”,也可以写入画卷的。
这是沈家本先生过于天真吗?不,作为一个在官场拼搏了几十年的老人,他不会这么天真。诗中流露的,是他真诚的希望,一个对繁荣强盛、政局稳定的法治国家的期盼。
暂时的安定,的确使沈家本的心绪平和了许多。而且入仕数十年,直到古稀脱离官场的那种自由、无忌的舒适,他十分享受。然而,也许怀旧是老人之常情,触景生情,小园四季花也常常唤起老人的惆怅与回忆。一天早上,看到院中石榴花开了,此情此景,老人想起来汉代宋伯仁的诗句:“朝来数点西风雨,喜见深红四五枝。”诗情涌起,他走到枕碧楼上,提笔写下了七言绝句:
“白头还喜见深红,照眼霞光五月中。
我与柳州同一叹,却成古木对哀翁。”
沈家本自嘲古稀之年,还不忘记红尘国事。用韩愈“五月榴花照眼明”的诗意,点明石榴花开在五月(农历)。继而又用柳宗元《始见白发题所植海石榴》诗“几年封植爱芳丛,韵艳朱颜竟不同。从此休论上春事,看成古木对衰翁”,表达了自己垂垂老矣,不能再为国家出力的感叹,也是叹其修律大业半途而废。也许,老人并没有想到,自己所主持的法律改革,虽没有完成,但是扭动了中国历史,从而开启了一个法制新时代。
当然,这感叹背后的心情与柳宗元被贬谪而报国无门的心态,却是大不相同。所谓“同一叹”,不过是“白头”与“白发”之同罢了。